我困了，要睡午觉。
这句话像是一道天雷，劈在屋子里每个人的天灵盖上。
月月手里的话筒“咚”的一声掉在地上，她却毫无察觉。
小李的耳机里，导演的咆哮变成了尖锐的电流音，像是信号被外星人劫持。
那三个刚被普完法的律师，脸上刚刚恢复一点血色，现在又变得惨白。
直播间的弹幕，在经历了长达五秒的、史无前例的空白之后，以一种自杀式的疯狂，彻底淹没了屏幕。
【？】
我他妈……我他妈是不是出现幻觉了？他说他要干什么？
【睡午觉？在这？现在？当着几百万人的面？他是不是对“社死”这个词有什么误解？】
【这已经不是社死了，这是在几百万人的坟头蹦迪，然后自己给自己烧纸！我愿称之为行为艺术！】
完了，我妈问我为什么对着屏幕磕头，我说我见到了神。
在一片山崩海啸的议论声中，陈宇本人，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。
他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。
他径直走向墙角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，脱掉了身上那件灰色的旧外套，随手扔在床尾。
然后，在几百万人的注视下，他掀开那床看不出原本颜色、甚至有些潮湿的薄被，躺了下去。
他翻了个身，背对所有人，只留给镜头一个瘦削的、穿着廉价T恤的背影。
整个过程行云流水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。
仿佛这个堆满了人、摄影机和一百万现金的房间，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东西。
他，只是要睡个午觉而已。
“……”
月张了张嘴，又闭上。她感觉自己的声带连同大脑的语言中枢，一起被格式化了。
小李的耳机里，导演的电流音终于重新汇聚成了人声，那是一种濒临猝死的咆哮。
“拍！给！我！拍！”
“别他妈愣着！镜头给我怼上去！我要看他后脑勺的头发丝！我要看他被子上的每一个线头！”
“谁说直播不能拍睡觉的？我们今天就开这个先河！这他妈不是睡觉，这是态度！这是对整个浮躁社会的无声反抗！给我升华！把主题给我往哲学上靠！”
跟拍摄像大哥的手臂，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。
他从业十年，拍过明星吵架，拍过导演骂人，甚至拍过剧组失火。
但他从未想过，自己的职业生涯，会迎来这样一个需要对着一个男人的后背进行特写拍摄的巅峰时刻。
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和疯狂的咆哮中，楼下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汽车刹车声。
紧接着，是杂乱又急促的脚步声，正以一种拼了命的速度，从一楼冲上来。
“砰、砰、砰……”
屋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。
门，“吱呀”一声，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。
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、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，她的脸色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。
直播间安静了两秒，随后爆发出新一轮的狂欢。
【来了来了！正主来了！我掐着表呢，四十八分钟，这效率可以啊！】
【哈哈哈哈，你看他们三个的表情，跟刚才那三个律师简直一模一样，这栋楼是精英杀手吧！】
【基金会的人：我以为我是来做慈善的，没想到是来参加铁人三项的。】
【心疼这三位老师一秒钟，然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！】
女人终于喘匀了气，她直起身，推了推自己的眼镜，目光迅速扫过全场。
当她看到那几个扛着摄像机的人时，愣了一下。
当她看到那三个西装革履、表情像是便秘了一个月的律师时，又愣了一下。
当她看到那两个穿着银行制服、像门神一样守着两个红色箱子的职员时，她彻底愣住了。
最后，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两个敞开的、装满了红色钞票的箱子上。
女人的瞳孔，在那一瞬间，缩成了针尖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她的声音干涩，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沙哑。
银行职员像是看到了救星，连忙走上前一步：“您好，是‘大山那边的孩子’公益基金会吗？”
“对，我是，”女人立刻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，“我是基金会的负责人，我叫李雪梅。我们接到电话……”
她的视线，还是无法从那两箱钱上移开。
作为一家小型民间基金会的负责人，她见过捐款，十块，一百，一千，一万。
最大的一笔，是一家企业捐的十万块，那笔钱，让她激动得好几天没睡着。
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，是两箱子。
是她这辈子只在电影里见过的，一百万现金。
这冲击力，不亚于让她立刻登上珠穆朗玛峰。
“电话里说……捐款方是《明星的日常生活》节目组？”李雪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拿出职业素养，“请问，哪位是节目组的负责人？我们需要核对捐款人的信息，并办理正式的接收手续。”
月月、小李、律师、银行职员……
所有人的动作，都出奇的一致。
他们不约而同地，缓缓地，将手指指向了……墙角那张床。
李雪梅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过去。
一张床。
一床被子。
被子下面，有一个人形的凸起。
李雪梅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
“你们……这是什么意思？”她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同事，忍不住开口问道，“捐款人……在睡觉？”
没有人回答。
因为这个事实，太过荒诞，以至于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李雪梅深呼吸，她感觉自己不是来到了一个捐款现场，而是闯入了一个行为艺术的拍摄片场。
她定了定神，迈开步子，小心翼翼的，像是在接近什么危险生物一样，走到了床边。
“请问……”她压低了声音，试探性地问道，“是陈宇先生吗？”
被子里的人，动了一下。
然后，他缓缓地坐了起来。
陈宇揉了揉眼睛，脸上带着刚睡醒的、被打扰的、毫不掩饰的不耐烦。
他没有看李雪梅，也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抬起手，伸出食指，面无表情地，指向了旁边那张破桌子上，被他随手扔在那里的……那份合同。
做完这个动作，他甚至没有再多停留一秒。
身体一倒，被子一拉，重新躺了回去。
整个房间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。
李雪梅站在床边，举着自己的工作证，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她身后的两个同事，张着嘴，表情已经超越了震惊，达到了一种类似“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”的哲学层面。
直播间里，那条被反复刷屏的弹幕，以一种全新的、带着敬畏的姿态，再次统一了整个屏幕。
【他妈的，神。】
